不能逃避:我在埃及遭遇的性骚扰

February 20, 2023

在开罗吉萨,我和我的朋友漫步在金字塔、神庙之间。经过四十分钟的跋涉,我们来到了可以俯瞰金字塔与沙漠全景的高地。这里也是当地纪念品商贩的集聚地,他们兜售着雕像、莎草纸、围巾等纪念品,向游客们“1 dollar! 1 dollar!”地喊着。碰到亚洲长相的人,会亲切地向他们打招呼:“你好!”一些更细心的人能认出日本人,于是会用日语问候:“こんにちは!” 成群的骆驼和骆驼向导们也在此地热情地邀请游客来骑骆驼、拍照。

从金字塔的全景观赏点到餐厅之间,是漫长的三十分钟步行。我新认识的日本友人和我决定坐骆驼去往餐厅解决午餐。向导牵着两只憨态可掬的骆驼,带着我们在沙漠中徐徐前行。骆驼上有些颠簸,他示意我们把包放到背后,并用手握住鞍前面的木柄。路途过半,他询问我们是否可以让他骑上骆驼,以更快前行。我表示同意,他坐到我的前面来,我则握住了在我身后的木柄。过了一会,他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并没有听懂他的英语,通过他的肢体动作,我推断或许是我手的位置放错了,于是我尝试去握住在我、他前面的木柄。他继续说着什么,我感到疑惑,便松开双手示意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然后他握住了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虽然这么做并不使我感到舒适,但是我认为他比我更懂骑骆驼,我也就这么做了。然而事情到此并未结束,他对我说道,“Down! Down!” 于是我将手稍稍下移了一些,如此数次,直到我的手抱住了他的腹部。此时他还继续让我将手下移,我不认为我能继续这么做了,于是没有动并说了声抱歉。他直接抓住了我的左手,放到了他的裆部。我触摸到了他的生殖器。骆驼继续自顾自地向前奔驰。他问我: “Does this feel good?” 我不知所措,错愕了一秒钟后,我断然说了声: “NO!”,并立即收回了双手握住身后的木柄。他连声对我道歉,我没有说话。

ChatGPT 为我描述的心理感受

那几分钟里,我的心理就如上图中 ChatGPT 所描述的一样。我最终意识到这是性骚扰,开始思考我的对策。在我们终于抵达终点之后,他问我们开心吗,我虚伪地答道很好,他没有相信。我于是做出了一个职业假笑,他才终于作罢。他甚至要求我给他小费,这让我感到愤怒和惊讶,我大声拒绝了他。我立刻离开了骆驼,愤怒和讶异在心中翻腾着,没有顾及他和我的朋友,我快步朝前走去,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走远一些后,我告诉了我的朋友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处于震惊之中。我开始感到迷茫。我不想让朋友饿着肚子,于是我说咱先去吃饭吧。由于我们没有在那家餐厅预订,侍者让我们坐下后,我们反复多次要菜单、尝试点单都没有得到理会。坐着时,我开始尝试冷静思考我应该怎么做。什么都不做,让这件事就此过去吗?作为一个社恐,我太习惯这种处理方式了。但是,我真的应该这样做吗?

我知道我不可以。我想起了身边的女性朋友们讲述的她们经历的种种不了了之的性骚扰。我想到自己总是在网上用键盘拥护自由与平等,难道在现实中遇到不公就只能沉默不语吗?如果未来会有其它的受害者呢?我必须严肃地对待这件事情。我向我的朋友表达了我的想法。他对我表示支持,并表示希望能够帮助我。此时我们已经在餐厅坐了许久,意识到我们等不到食物之后,我们决定离开,着手处理这场性骚扰。

在报警之前,我想先去收集更多的信息。朋友在途中拍下的照片完整记录下了那人的背影,这已经足够有用。我希望能够得到这个人的名字,于是编了个理由,向餐厅附近其它骆驼向导询问他的名字,并得到了他的昵称。一个运营骆驼的人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告诉我: "If he has done anything wrong, you can tell me." 我表示没有,微笑着离开了。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之前是否发生过,而且作为运营骆驼的集体,我担心他们会互相袒护。

横穿沙漠

我们的下一步是找到景区内的 tourism police. 路途漫长,我们决定徒步横穿沙漠,去找胡夫金字塔旁的警察。沙丘陡峭,我几次险些刹不住脚,鞋里也进了好些沙子。我们找到了会英语的警察,我第一次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警察联系了其它警察(我并不了解他们的职级)。每一次新找来几位警察,我就要把我的经历再重复一次。最终,警察将我们送到靠近景区门口的岗亭。好在二月的埃及气温适宜,不冷不热。警察们还给我们了水。在我们提供了手头的线索之后,他们很快就锁定并抓到了嫌疑人。这时,其它骆驼向导闻风赶来,警察尝试支开他们,但他们还是有机会对我说话:

"He's still young! He has parents!"
"Please, help him and do some good to him!"
"You destroyed his life!"
"What do you want? Do you want your money back?"

我们最终来到了景区门口的警局。嫌疑人低头站在角落里。我又将我的经历重述了数次,警员将我的叙述翻译为阿拉伯语给警长。警方在得知我们还没吃午饭之后,让我们先去用餐。我们在数名骆驼向导、一些他们的利益共同体景区导游的包围下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一同前去的还有两名「中间人」,声称自己中立于政府和嫌疑人。在用餐的过程中,骆驼的运营人们又一次开展了他们的辩护,并抢着要付钱。一名女性导游询问我究竟想要什么。我只想要法治和正义而已。(当然,这样理想的状况并不存在。)

饭后,回到警局,中间人向我阐述了现状。我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走标准的法律流程,在警局花两天的时间协助调查,并在之后进行参加庭审(如果有)。其二是我可以接受嫌疑人的当面道歉,并向要求赔偿。警长告诉我,他希望我能用最法治的方式进行下去。现实的情况是,我需要在次日离开埃及,不可能出席未来的庭审。我选择了和解。 警长在了解了我的想法和背后的原因之后,说他希望我做出了真正想做的选择,他们在意的是我的感受,并且这对埃及的国家声誉至关重要。(在我讲述我的想法过程的过程中,我每次说到 "but" 警察都会捕捉到并希望我把我的想法表达全面。) 最后我说,我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Thanks, you are a good man." 一名警察握住了我的手,重复了三遍。

嫌疑人被带到我的面前,身边站着他拄着一根细杖的父亲。他低着头向我致歉。他的父亲也向我道了歉,随后大声呵斥了他的儿子,并开始用力杖打他的儿子。我和朋友立刻上前连声喊No! No! No! 并制止他,警察们帮助我们拉开了他的父亲。在我与他的对话中,他一直重复着他错了,他很抱歉。我询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的错误是什么,我已不太记得他的回答了。随后警察让我提出赔偿要求。我说,我不需要任何物质性的补偿。我说希望他能在以后尊重他人,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最后一个要求是对他的父亲,我说我们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一样,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不要体罚你的儿子,这不是让他认识到自己错误并改正的好方法。警长后来告诉我,他独立作出了让这位骆驼向导不再在吉萨工作的决定。

嫌疑人家属还是希望我们能收下一些他们家售卖的旅游纪念品。警方也建议我们接受这个请求来作为这件事的收尾。而我的朋友本来准备给他的朋友买纪念品的安排也因此事被打断了,我因此同意了。途中我的朋友和我单独去上厕所,他做出了体罚的手势,并摆了摆手,我点头同意。去店里的路上,嫌疑人父亲又去敲他的儿子,我们再次尝试制止了他,警察也用阿语强调了一遍。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了,警方说政府会出钱来支付我们接下来的所有行程费用,并为我们安排了一名导游。而我留意到这名导游之后也收下了嫌疑人父母的钱。他带我们去某巴扎,说选一些精华店铺逛,我推测那些店实际上是他能吃到回扣的店。钱在他的手上,我也无可奈何。这位导游甚至还在想给我们的埃及博物馆之行推销导游产品来再捞一笔金。

Cairo International Airport

以上就是我想分享的全部了。我很感激我在行中新认识的鎌田君,尽管饿着肚子、带着满鞋的沙,他依然全程陪伴、支持和帮助了我。尽管我不懂日语,我们之间几乎所有的交流都是通过翻译软件进行,但我们却在许多事情上「共享同一种语言」。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鎌田くん!

离开开罗的那天,我与鎌田在机场以一个拥抱的方式匆匆道别。我没想到会在原本只身一人的旅途中遇到发生这样的意外、与这样的朋友相遇。我看着停机坪外远处无边的沙漠,我有些想哭。我也感到自己发生了一些改变,我的内心充满了一种新的力量,让我相信我有勇气做出曾经无数个想做而没敢去做的事情,这或许是一种新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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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SeanChao

who spent several days in Egypt in Feb 2023.